• 介绍 首页

    衙门对街小饭馆

  • 阅读设置
    第63章
      她拿着年糕的左手在沈雁回面前晃呀晃, “是顺姐儿阿爹新打的,用剪子剪了给凤姐儿串好,蘸了沙糖汁,甜甜的, 粘粘的,好吃!雁雁吃, 不然一会被风吹硬了,嚼起来腮帮子疼, 牙牙还受罪。”
      年糕本色若白玉, 又浸满甘蔗熬成的沙糖汁,赤红诱人, 闻起来米香四溢。
      沈雁回眼下手里正忙活着一锅马兰头抄腊肉。她一手颠锅,一手拿锅铲,哪有手去接插在竹签子上的年糕。
      “没事,凤姐儿你先放在一旁,一会儿雁雁炒完了再吃。粘粘糕热一热,还是软乎的。”
      “不成,那味道就变了......”
      沈锦书手里头的年糕正冒着热气,滚了一大圈的沙糖汁顺着竹签直直往沈锦书的手心里淌。她踌躇了一会,眼睛一亮,“凤姐儿喂雁雁吃好了!雁雁吃一口嘛。”
      沈锦书垫脚撒娇,将年糕往沈雁回的唇畔旁伸了又伸,沈雁回侧过身去,张嘴咬了一口。
      才打好的年糕果然粘牙,便是空口吃,也能品出米香与丝丝甜味,何况外头又浸满了沙糖汁。
      香甜软糯,满口生香。
      年糕真是一种适合初冬的,热腾腾的食物。
      “凤姐儿,快来逮螃蟹!石板下的螃蟹好大一只!”
      远处传来顺姐儿兴奋的声音,远远一望就能瞧见那个与沈锦书穿着同色棉袄的小身影使劲地招手。
      她手里的竹篮已经蓄势待发。
      “再等一会!”
      “再等一会儿螃蟹跑啦!”
      二人互相在码头上吆喝,倒有些像两位捕鱼的小小船娘。
      沈锦书心中左右摇摆不定。
      她很想逮螃蟹,可雁雁的粘粘糕才吃了一口。
      “凤姐儿去逮吧。”
      沈雁回用锅铲盛出炒好的马兰头,又下了腌好的嫩肉丝,根本不得空,“多逮两只,夜里咱们蒸了,一块吃酒。”
      “又可以吃酒了,凤姐儿要吃酒!”
      陈莲三伏天时用麦仁、麻叶酿的黄酒,在前两日开了坛。等用暮食时,温上一小碗黄酒,下肚后整个人身子都暖融融的,夜里特别好睡。
      沈锦书就不一样了,她也想喝,但沈雁回只用筷子给她蘸些,解解馋。
      她倒是装模作样,学着像个小酒鬼似的,舔上一舔便开始摇摇晃晃,让人瞧了捧腹大笑。
      “凤姐儿去吧。”
      谢婴拿过沈锦书手中的竹签,微微一笑,“去晚了,一会儿螃蟹该跑了。”
      “好官谢大人!”
      沈锦书手中一空,见年糕有了着落,只是一个转身,就飞奔向不远处的顺姐儿。
      “如何,我喂的,雁雁不吃吗?”
      那根竹签上的年糕如今换了一只手,横在沈雁回面前。
      谢婴的轻声细语,低笑一声。
     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,谢婴不在她面前自称本官了?
      是从铜锣县回来后,还是每日的相处中,沈雁回也记不清。
      沙糖汁离开了沈锦书,又赖上谢婴的手。
      它犹如温润的琥珀,沿着修长的指节缓缓滑落,留下一道赤色的痕迹。
      “雁雁,手酸。”
      沈雁回咬了一口。
      低头。
      谢婴又瞧见了她脖颈处泛起的红晕。
      青云县的日子,果然比汴梁畅快。
      他未尝年糕,却已知其香甜。
      “真是绝美话本子。”
      明成一手杵着下巴,一手用调羹挖着碗里的农家一碗香。
      好想让汴梁里总是跟谢大人对着干的老古板们瞧瞧啊。
      好想啊。
      没有陈康安与他一众手下的码头,别样热闹。小摊贩们放声吆喝,使劲叫卖着摊上的货物,都想多挣些钱,预备好一个多月以后的春节。
      初冬的寒风并不算凛冽,阻挡不了小摊贩们的的热情与客商行人的脚步。
      除了沈雁回的摊子,各式各样的小食摊多了起来,沿河叫卖,蒸汽腾腾,香气四溢。
      晨起挖的芋头,在锅炉内里煨得绵软香甜;卖炫炒栗子的,栗子在铁锅中翻滚,声响沙沙且诱人。更有炫炒银杏、甘糖梨、柿膏儿、姜辣萝卜......
      都可以拿油纸包了,或是秤上几两,边走边尝。
      坐下来捧着碗的,有芝麻或枣泥馅的澄沙圆子,猪骨底的梅花汤饼,赠一叠辣芥瓜,就着吃。
      小摊前围满了人,或站或坐,享受着初冬中难得的温暖。
      做朝食的不用早早收了摊,生怕遇着陈康安,脚夫们也不用一直嚼干饼子,有了更多的选择。
      “方才岑婆婆与我说,这个海棠糕味道好。”
      待沈雁回好不容易得空,饮了口茶,谢婴用又油纸包来了海棠糕。
      “那排海棠糕的,人好多......果然好吃!”
      明成吃完农家一碗香,依旧觉得肚里不得劲,非要吃些糕点蜜煎,甘草凉水,将缝隙都给填满才罢休。
      “雁雁吃吗?”
      谢婴坐在小凳上,抬眼望她。
      自从码头上的人知晓了“小谢”便是谢大人,还当着他们的面惩治了陈康安,个个都热情得很。
      年纪稍大些的,今日请他吃炊饼,明日叫来自己摊子吃杂嚼;年纪相仿的,莫说是姑娘们,连小伙见了都容易臊了脸,一边语无伦次地打招呼,一边又赠些香梨、蜜柿,就差没将谢婴埋里头了。
      这海棠糕就是岑婆婆买来送他吃的。
      不像明成,只能自己排队,自己买。
      既是谢婴送给她吃的,沈雁回哪有不吃的道理。毕竟自来了大雍,她自个儿也好就没有吃过海棠糕了。
      海棠糕状如海棠花瓣,在面糊的内里嵌上猪油与熬得出了沙的红豆馅,待内外熟透后,再抹上一层糖油,嵌些果仁,再烙上一会儿。
      外头的糖被烙成了焦糖,微微发黑,但甜味更甚。面糊成了酥脆的壳,咬上一口像是在吃面团糖球儿,更有果仁香气浓郁十足。
      内里是极致的暄软,零星的猪油融化在豆沙中,绵软而香甜。
      “谢大人好像很受欢迎啊。”
      海棠糕与年糕是两种不同的糯,沈雁回嗜甜,这两样东西下肚,对于她这个忙了一个时辰才喝上一口水的人说,甚是满意。
      大家送给谢婴的东西,多得他没手拿,他便全给堆在沈雁回的小推车旁了。
      “青云县,很好。”
      他确实是被贬了官。
      十八岁的探花郎,又被太祖任命为如今已是圣上的太子太傅,傲些是应该的。
      若说得再厉害些,那便是帝师。
      要说汴梁城内那些老古板们固执,那对谢婴来说,他是一种别样的偏执,比固执还要固执。
      他提出的决策,他认为的东西,那就是对的。
      也许是新帝即位后,朝堂不仅动荡,还有外戚干政,又也许是寒门苦读,一朝及第,想要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大雍的热情......
      他做的事,可多了。
      谢婴冤家多。
      多到圣上都是他的冤家了。
      圣上对谢婴的评价:大雍开国还未百年,竟出了谢婴这样的千年老古板。
      他想学学历朝明君,来一个“面刺寡人之过者,受上赏。”
      谢婴虽不要奖赏,但他天天刺。
      再学一个“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。”,叫官员们可以勇于纳谏。
      谢婴虽说自己不当镜子,但他天天谏。
      真是古板至极!
      真想请人来看看,谢婴是不是千年老树精变的。
      但好在有谢婴等人的辅佐,短短一年的光景,他的帝位便稳固了。
      可弹劾谢婴的奏章,堆叠起来,能当一张龙床。
      其中最多的便是弹劾谢婴有狼顾之相,又手握众权,暗示圣上,别走当年曹家老路。
      真是岂有此理!
      他人不了解谢婴,他还不知晓谢婴吗?
      便是将皇帝的冠冕戴到谢婴头上,他也只会说上一句——陛下,您额头也不烫啊。
      可若是再不动谢婴,那些朝内的老古板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事。
      譬如这个大臣的亲戚,忽说偶遇天降巨石,上面竟刻着“怀风”二字,又譬如那个大臣的太爷家的哪位侄子,捕鱼时竟在鱼腹中发现藏书一封,竟写着“怀风王”......
      圣上有时真想将这些老古板们统统一锅端了,发配回老家种地。
      是当他没看过史书还是怎么的。
      但贬总归要贬,明贬暗保。
      在谢婴罗列出八百条民生问题,改科举,修律法等一系列措施后,他大手一挥,贬了。
      圣上第一次在谢婴的眼中,看到了震惊。
      这官贬得真值。
      圣上内心暗爽。
      但若是圣上此刻来了青云县,见到这副样子的谢婴,可能需沈雁回帮他亲自接个下巴。
      他这样死板,也会这样温声细语。
      平日里面对大臣们时,那双阴鸷的眸子,竟总要为她泛起波澜。
      “雁雁,我很开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