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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三嫁太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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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32章
      为何如今,她背上的人,换了一个?
      徐载盈渐渐与光隔绝,只身一人步入黑暗。
      王絮一步一步走上台阶,轻声唤:“崔莳也……你醒一醒。”
      青年眼睫颤了一息,额间冷汗微布,尚困在梦魇中,睁不开眼。
      崔莳也顿觉置身于云雾之中,飘飘乎不知所然。
      蓦地,光景一转,视野渐渐明亮。
      冬日,车前喧闹异常,他以折扇挑开车帷。
      车下围着人山人海的灾民,皆是瘦骨嶙峋,眼眶干涸,因苦难而泪水流尽,清晰可见骨骼轮廓。
      天地终无情,萧萧风雨晦。
      乾坤皆寡义,瑟瑟云雾暝。
      万山载雪,银光上下翻伏,人们脚步深陷积雪之中,艰难地前行。
      灾民朝食草根,暮啃木皮,出言气弱,行步迟缓,乃至饥民相食。
      春种良种,秋收却颗粒无收。
      灾荒肆虐,田亩荒芜,饿殍遍野。
      父母长吁短叹之声此起彼伏。
      陛下未开国库,京中富商虽有捐钱之举,然米商却压价而不放粮。幸有丞相出资以平灾患。然转瞬又至寒冬,饥荒愈甚,范围愈广。
      崔莳也放下帘子,身在红炉暖阁中,闭上眼,不听不看。
      过了几息,实在忍不住,又挑起帘子一看,在心中为着人间炼狱的场景一桩桩地忏悔。
      一双双关节粗大,布满裂痕的手骤然伸进来,将崔莳也自车上拽下来。
      灾民们伸手无助地摸索,颤抖着伸向天空。
      成群的灾民瞬间将他淹没,他愕然睁大双眼,灾民的脸庞一个个化成地狱罗刹,他被剥去衣裳,遭啃食血肉,鲜血拖拽遍地。
      这还不够。
      灾民以为神灵降罚,备祭品筑坛设祭,求神灵息怒赐福。
      燃香烛于庙宇,献牲醴于神龛。
      大片灾民在静夜中高举火把,在铁锅前围成一圈。赤红的水煮沸了崔莳也的骨肉,可他还是很冷,冷到牙关打颤,经脉结冰。
      他的身体浸在沸水中。
      近处灯火昏昏,身下磷火青青,侧畔喧闹声似鬼语喑喑。
      烟雾蒙尘,乱世如约而至。
      “崔莳也。”
      好似天边传来一阵敲金戛石的琴声,女声很轻,如神灵显迹。
      “崔滢,崔滢……”
      崔莳也怔忪地睁开眼
      唯见天连着雪,雪连着天。
      出声的人已在天边。
      一梦入烟云,一眼望百年。
      这人似梦中云,云外雪,雪中春,伸出一双手将他自乱世拉了出来。
      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,好似洛神。
      是王絮。
      崔莳也之心猛地一跳,方知所谓神灵显迹、拯救乱世,不过一场幻梦。
      王絮满身血污,湿润的长发印在崔莳也脸上,留下一串湿热的水渍。
      初见时,她站在密竹环绕的廊柱下,拈了枚竹叶,睫毛浓且黑,几乎覆住眼睛。
      专注的模样,仿佛除了那枚竹叶,世间万物皆不在眼中。
      如今崔莳也的眼中,也只有她一个人。
      心跳声在耳畔如鼓点般响起,王絮背起他,一步一步在台阶上走,崔莳也眨了眨眼。
      狭窄的石阶蜿蜒而下,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      王絮的呼吸有些急促,热气喷洒在崔莳也耳畔:“你醒了……抓紧我。”
      崔莳也下意识提袖挡住一步一步靠近的光亮,环住她的脖颈,颈部埋在她脖颈处,瑟缩了一下。
      “我有东西想给你……”他甫一开口,便觉嗓子中似含沙砾,磨得生疼。
      崔莳也微微皱眉,喉咙的干涩和疼痛让他忍不住轻咳几声。
      “我……”
      崔莳也张了张嘴,想要说些什么,可话到嘴边,却如鲠在喉,怎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      他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。
      他想约王絮去吟诗作对,可她与周煜……
      崔莳也逃也似的转眸到石阶上,却见王絮衣摆上的光影,在石阶上宛如潺潺流水,冉冉流动。
      这光影令崔莳也一时看愣了神。
      渐渐地,眼眶有了热意,心却结冰了似的。
      上方廊庑边骤然间传来一阵脚步声,似乎有人在赶过来,王絮把崔莳也放下靠在一边,站在身前挡住他,崔莳也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腕骨。
      崔莳也将头埋在她脖颈:“好冷。”
      王絮只得蹲下,拍了拍他背,她的身子很热,声音很细,似乎是也流了血,“ 你方才说,要给我什么?”
      崔莳也的脸色如冬日里的霜雪,却不肯说话,只一遍遍地低语:“好冷……”
      王絮凑近他,手贴在他额头:“你这是发烧了……崔滢,坚持住。”
      崔莳也松开环住她脖颈的手,怔怔地侧眸,他叫崔滢,原来她记住了。
      “ 好……”
      石阶上端骤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,是岑安,他也下了石阶,一见王絮大惊失色,“你的手……”
      “尔等先行追击!”
      几位锦衣卫应声而去,恰似离弦之箭。
      前边的架子床已被人挪开,岑安快步迎上,竟然有个人浑身血色的倒在台阶上:“此处甚为凶险!我遣人送你们离去。”
      岑安稍稍打量了几眼崔莳也,视线在他被遮住的脸上停了一停,而后略了过去。
      王絮结结实实地挡住崔莳也:“这是我同窗,周煜将他引来的。”
      岑安顿时怒道:“这个混账!”
      他吩咐了几句,朝暗处追去,同行的锦衣卫背起崔莳也,三两步上了台阶,跨出门槛。
      崔莳也落到锦衣卫手上,王絮放心了,也要跟着岑安过去,可崔莳也却抓着王絮的腕骨,静静地看她:“你的手。”
      王絮一双手鲜血淋漓,另一只手也沾满了灰尘,她摇头道:“我不放心。”
      锦衣卫背着崔莳也快步离开,大堂里坐满了女孩,崔莳也看到了先前那位给他指路的姑娘,坐在蒲垫上,怀中置一把琵琶,正心不在焉地拨动琴弦。
      她对上崔莳也的眼眸,投来些许陌生的一眼。
      锦衣卫打开大门。
      夜空浸出白色,春日天明得快,崔莳也的心中静到渗出一丝冷。
      崔莳也艰难地抬手,自袖中取出一支沾了血的西府海棠。
      崔莳也无端想到一句话。
      你未看此花时,则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,你来看此花时,则此花颜色一时明丽起来。
      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。
      崔莳也曾见过太多花团锦簇之景,亦贪享过人间无尽繁华,然在这万千花丛中,他却独爱这一枝。
      这一枝,浇铸了他的热血,见证了他的胆怯与懦弱。
      在它面前,他的心事再无遮掩,展露无余。
      王絮。
      崔莳也咬住舌尖,咬出了血,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遭,终于支撑不住,睡了过去。
      总归是他心之所愿,自是甘之如饴。
      王絮提了盏灯,走在书籍林立的木架中,一丝刺鼻的酸腐,并着尘灰味,扑在她脸上。
      她一行一行摸过去。
      走过一堆书轴前,抽出一份,油黄纸上墨迹清淡,扫过去:“景徐七年冬,丞相仁心,收养稚童一百,筑书屋以供之。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王絮一一扫过去。
      “景徐九年冬,时疫肆虐,苍生罹难,疫魔无情,夺去二十小童性命。丞相闻此噩耗,痛心疾首,泪洒衣衫。”
      记录停在景徐九年冬。
      应是星来所言,一场大火,焚此一处,亦毁了为百香楼私人修史的人。
      王絮行至东边一处木架的末端,数到第十二本,拧动机关,墙边传来一声疏旷的响声。
      她循声走到墙边边,几块砖缝流出绿色的液体,似乎是青苔溶解而成。
      王絮轻而易举掰开那几块砖,一扇门掩在砖后。
      此处,再次别有洞天。
      幽绿的光铺满门后逼仄的甬道。
      一条两人宽的甬道,两侧洞开的门,皆是刑室,刑架上暗红的血迹凝在上面,似乎已经很多年了。
      王絮循着空中尚未散开的晚香玉香一步一步向前走,穿过冗长的阶梯,尽头处,一道门虚掩着,她推开,赫然入目的,是琐窗朱户的月台花榭。
      甬道尽头,是二楼栖居的月台。
      天边一线白,路上车马静谧,王絮站在月台栏杆边,一望而下。
      京城春半,绿杨街头,买花载酒长安市,飞云冉冉乱揉碎,车辚辚,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
      载着崔莳也的车马消失在尽头。
      唯见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。
      黑衫女在此等了许久了,微微一笑:“你来了。”
      王絮对徐载盈说她向东跑,这是暗示黑衫女向西而行。然黑衫女却依旧向东奔去,似有十足把握不被人擒获。
      东边虽看似危险,却暗藏一线生机。
      “带我走。”王絮的话很利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