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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缄默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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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86章
      顾岩把那个牛皮纸袋塞进自己衣服里:“我扶着你,走慢点,一起走。”
      “我会拖累你,你一个人可以先冲出去,真相才是最重要的……”
      “你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我就跟你一起在这里不走了。”
      何让尘垂着眼睫,唇角似乎露出一丝不舍的纹路:“……可是我走不了了,顾岩。”
      顿了顿他说:“我吸入浓烟,腿部受伤,动不了了。”
      “什么?”顾岩颤颤巍巍地问,“我看看,不,受伤也没事,我抱着你走。”
      何让尘眼帘微闭,瞳孔愈发涣散,视线却执拗地从顾岩五官的每一寸仔仔细细地勾勒下去,像是要把这一幕的细节,甚至最后彼此对视的眼神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。
      “其实我很幸福了,最起码……最后我还能看一眼你。”
      “什么最后一眼!”顾岩咬牙起身,强行将他打横抱起,也是因为这一动作,感知到了何让尘右腿上还在不停冒出的血迹。
      高温会让伤口加速流血,而能顷刻间湿透顾岩掌心的伤口不会小。在他们见面的每一秒,何让尘从来没有发出一声痛楚的悲鸣,而身为医学生的他确实清楚吸入浓烟、腿部受伤后生还的可能性。
      ——何让尘一开始就做好了舍命用身体护住证据的准备。
      “我一定会带你出去。”顾岩抱起他起身,嗓音嘶哑,“然后一起回家,带你去见见我的亲戚们,他们也都很想……很想见见你。”
      何让尘无声地笑了,可是他连发力搂住顾岩后颈的力气都没了,视线愈发漆黑,咽喉也再难以发出一点声音,只能感觉腿部的伤口好像不疼了,肺部的灼热也消散了。
      但这不是好事。
      他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前兆。
      地窖外已经能听见消防员脚步声、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、混合着刺破火场的混沌。
      “顾岩副支队!”
      “地窖,好像在地窖!”
      分明救援到来应该喜悦的,但顾岩却眼眶通红,把怀里昏迷的人紧紧搂住,一步步走向出口。
      “……”何让尘嘴唇微动,似乎说了些什么。顾岩发抖地低下头,只听他气息不稳地重复了一遍:“谢谢你爱我。”
      他手臂从顾岩坚实的胸膛上无力坠落,悬在身侧。
      谢谢你爱我。
      刺啦一声爆响,白雾蒸腾而起,火焰被高压水流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,很快消防员挂着绳索的身形便出现在地窖内。
      顾岩颤抖地把怀里的人递出去,一遍又一遍竭力喊着“不要管我!先带他出去!”
      真的已经很幸运了,何让尘在想。
      证据找到了,妈妈的污名会被昭雪,而我还能遇到你,遇到那么爱我的你,谢谢你,顾岩。
      第63章 尘封烬灭终昭然
      “呼吸微弱,血氧82!”
      “一氧化碳中毒,准备纳洛酮!!”
      “静脉通路……”
      火场外人声杂乱,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清理火场的消防员以及维持秩序的警员,犹如在早市般喧哗。救护人员刚把担架抬上车,顾岩就一把抓住迎上来询问的蒋磊。
      “把……何渭带回局里!”
      “啊?哦哦,好好好,不是,副队,你这,还有小何怎么……”
      “别管我,快去!”
      蒋磊被他眼里的血丝震住,二话不说扭头转身,带着几个警员直奔人群外围。
      “准备肾上腺素!”
      医生跪在担架旁边,接过肾上腺素,针管推入,针尖刺入何让尘的胸膛,下一秒身体猛地弓起,又重重跌回担架。
      “再来!”
      医生再次按压,所有人都面色担忧——而在救护车门外,顾岩眼眶通红,一手抓着门框,似乎要藉由这个姿势才能支撑起自己不断战栗的身躯。
      每一秒都过得很漫长,每一次按压的动作都像是慢动作似的在他眼前播放,周边所有喧闹都于此刻一点点化作静默的背景。
      求求你别离开我,何让尘。顾岩一遍遍的祈祷。
      醒过来,你不是答应我……答应我陪我过往后的每一年生日吗?不是约定好一起共度余生吗?
      滴……滴……
    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医生按压了多少次,监护仪突然跳出一个微弱的波形:“有心跳了!!”
      何让尘胸膛终于开始起伏,虽然还是非常微弱,但波形却已然平稳,右手无意识抬起像是在寻找什么。
      “……顾。”
      顾岩迈步到担架边,立刻握住那只抬起的手,掌心相贴处传来微弱脉搏:“我在。“声音微微战栗,“别说话,我们马上去医院。“
      何让尘的指尖突然收紧,惨白的双唇开合间,一口混着烟灰的血沫呛出!全部溅在氧气面罩上。
      “别乱动!“医生按住他肩膀,掀开氧气面罩,“肺部还有积烟!“
      但何让尘固执地抓着顾岩手腕,缓缓朝着他的上衣处按去,从被灼伤的喉管里挤出气音:“打……开……”
      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救护车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是要换掉氧气罩,医生急忙去取备用面罩。但却见顾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黄色牛皮纸袋:“现在吗?”
      何让尘眼皮一眨。
      顾岩立刻会意,在他的注视下,解开那个早就被打开过封口的纸袋,紧接着手指捏住里面纸张往上一拽,只是露出一半,他所有动作都僵住了。
      ——那应该是是一副女童的裸体画作,虽然只显露出了上半身,但能看见女童的五官非常漂亮,眉眼处其实有几分像何让尘。
      ——而在女童的右手处,小指末节向无名指方向偏斜。
      是何辞盈,不管是长相还是畸形的特征。这幅画都在告诉顾岩,她是何辞盈。
      可是这幅画的作者呢?一个能知道何辞盈畸形且会画画,并且画出裸体状态的人……
      按照顾岩的推理能力,几乎是短短须臾间就把这个作者的名字确定了,可是他却透过何让尘瞳孔泛出的泪水中,明白了别的。
      “我知道是谁……”他把画塞回袋子里,“这个就是你姐姐被送走的证据,根本就不是众人口诛笔伐的污名。”
      “咳……咳……”
      何让尘似乎对顾岩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和激动,但因为肺部的浓烟一时无法言语,只是不断呛咳。医护人员拿来备用的氧气罩,刚刚拔掉他面部旧的——啪嗒!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氧气罩被他拍落在地。
      “你别乱动!”顾岩一把按住他的肩膀,“不急,我先带你去医院。”
      但何让尘异常执拗地摇头,眼泪夺眶而出,顾岩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,紧接着只听他急促喘息,断断续续地:“是……是我!”
      这下连顾岩都没法理解其中含义。
      “呼……不是姐姐……”何让尘胸膛剧烈起伏,泛红的瞳孔盯着顾岩,艰涩地说:
      “是我……站在火场外的人不是姐姐……是我……”
      救护车内没人知道这几个字背后的隐藏的是什么,除了何让尘和顾岩——刹那间,顾岩表情异常震惊,嘴唇微启不知作何言语。
      下一秒,何让尘虚弱脱力,倒在顾岩怀里。
      “何让尘!!”
      “快关门开车去医院!”
      无数喧哗都化成火星噼啪作响灌进何让尘双耳,他颤抖地抬起头,视线越过顾岩的肩膀,全部视野里只剩下窗外那个正在被浇灭的房屋。
      那画面旋即因为救护车启动变得迷蒙、混沌。
      漫天飞扬的黑色浓烟在窗外盘旋,残留的热浪扭曲空气,恍惚映出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燃烧时的天幕,映出幼小身形奔跑的虚影,而奔向的是熊熊烈火燃烧的地方……
      奔跑的小男孩忽然停住脚步,低头看着地上的粉色帽子,哭泣着捡起来。
      何让尘在顾岩怀里失声痛哭,泪水模糊视线,也灼烧着他的灵魂深处,把尘封岁月里的所有缄默都烧得粉碎,从每一滴滑落而下的泪珠里朦胧渗出二十年前的光影——
      “妈妈,为什么要把姐姐送走呢?”
      “姐姐的手不舒服了,大姨她们住的城市有非常厉害的医生呢,去那边住就可以治疗。”
      “好啊!那我以后也想变成医生,也要很厉害的那种。”
      “我们让尘肯定可以的,”楚江宴抱着自己儿子,一点点远离车站,直到视线远方,能隐约看见家里房屋的轮廓时,她才把儿子放在路边石块上坐着,嘶哑地说:“等过几天,妈妈带你一起离开这里,我们去找辞盈。”
      小让尘开心说:“好呀,去看姐姐咯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以后都不要回来了。”
      这个年龄的小让尘根本就无法理解妈妈这句话的意思,只是坐在石头上晃着腿:“为什么呢?”
      楚江宴挤出笑意,摸了摸他的脑袋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。
      她没办法对自己年幼的子女说出真相,也没法跟何渭正面吵架,力量悬殊就是最现实的问题,她打不过一个成年男子,她更不想让孩子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家暴的环境。